对于将来,我不敢去想。社会能容纳一名聋大学生吗?我在校拿过文学比赛鼓励奖、二等奖、一等奖。可是,我知道正常人往往是难以相信残疾人的能力的。
每一次的打击袭来时,我都有一种想法:一切都会好的,这只是暂时的低潮。我不可能永久地沉没下去。这也许是出于无奈的想法,然而要活下去,就得像样一点。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之舟何时沉没,沉之前我会努力完成大学学业。我要让母亲在地下自豪,也想为村中的女子作证:女孩子可以读大学,即使聋了。
本文要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许小进是一个普普通通却又有一些不平凡的女大学生。伴随着耳鸣、疲劳和咸菜,许小进度过了高中三年生活,并且成为当年她所在镇中学唯一一位高考达本科重点线的女生。但不幸的是,自从进入安徽大学以后,小进的耳鸣更重了,渐渐就已听不清老师的讲解。此后,她被查出患上了母体遗传的双侧听N瘤,经过一个昏迷了整整三天的大手术之后,许小进渐渐跌入了一个彻底无声的世界。
手术后,光着头的小进首先想到的就是回校参加期末考试。靠抄同学的笔记和背教材,她应付了所有的专业考试,但是英语四级怎么办:100分的试卷有20分的听力呀,对小进来说,她的卷面上只有80分哪,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却发生了,在今年上半年的全国英语四级统考中,许小进硬是从80分的卷面上考得了71分!这一成绩让小进的同学和老师们都感到非常惊奇。
让同学和老师感到惊异的还有小进手中的那支笔,她笔下的文字似行云流水,不事雕琢宛如浑然天成。她的一篇讲述母女情深的《妈妈的吻》在才子如云的大学校园轻松获得校园文学赛一等奖;她的洋溢着坚强和乐观的《活下去,活得像样》发表在《北京青年报》“人在旅途”版的头条位置。
如果说经历是一笔财富的话,那么21岁的许小进显然比同龄人“富有”得多。现在,沉静而乐观的小进已经能够用非常平和的心态述说自己的过去了。但是,她向记者只强调了一点:不想以往日那段苦难的经历作为自己为文为人的资本,能够像一个普通的人那样平静地生活下去是自己最大的心愿。
许小进1977年出生于枞阳县一个清贫的农家,父亲是个没上过学的退伍军人,母亲也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全家以种田和父亲捡破烂为生。让小进终生感激的是在这样一个咸菜都几乎难以为继的家庭里,父母硬是咬着牙固执地供着小进和她唯一的妹妹上学读书,这在那个女孩子很少读书识字的偏远小村里曾经颇遭非议。
然而小进一家却感到很满足。父亲虽然不识字,却有着诚实而开朗的性格和高大强健的体魄。他在一年的每一天里都忙着拚命干活挣钱还债,农闲时走街串巷收集破烂。虽然父亲月月年年的辛勤劳作没有能改善贫困的家境,但他从不抱怨生活,一家人常将生活中的窘境当作饭桌上的笑话来讲。父亲的乐观、坚强和幽默都日益融入了小进的性格,贫困的家境使小进和妹妹很小的时候就承担起一部分生活的重担:做饭洗衣、喂猪喂鸡、插秧割稻,还有照顾体弱多病的残疾母亲……但是,做不完的家务和农活并没有影响小进的学习,她的成绩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尤其让老师和同学赞不绝口的是小进的作文,朴实而细腻,沉重的日常生活在她的笔下变得轻灵而充实快乐。
许小进是在上高中时开始耳鸣的。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只是累坏了饿坏了才如此,根本没有把自己同母亲所患的双侧听N瘤联系起来。后来又去做了CT,也没有查出问题。但在耳鸣、疲劳和咸菜中度过高中三年的许小进看着手术后耳聋、眼瞎、身体平衡不稳的残疾母亲,常常有着一种不祥的感应,小进的心时时被恐惧笼罩着。因为她越来越听不清别人的话语,越来越容易摔倒,一只眼睛不停地流水……到了高中三年级时她已经听不清楚英语老师的发音了。就是在家庭和个人的双重艰辛之下,那年9月,许小进以她所在的镇中学唯一一位达本科重点线的女生的身份走进了安徽大学的校园。她在日记里写道:“我和父母辛酸地自豪着。”
进入安徽大学新闻专业学习后,许小进的听力每况愈下。1996年元月的一个清晨,小进彻底聋了,病因被确诊为双侧听N瘤,几千分之一的母子同患率就这样偶然而又不幸地发生了。父亲带着她又去了十几年前给母亲做手术的上海华山医院,当年给母亲做手术的医生认出了她的父亲。事情竟会是如此的巧合。漫长的观察和等待之后,医生们告知他们目前只能取出一只瘤,右侧的那只小瘤因体积、身体状况及医疗费用等问题只能下一次再处理。小进和父亲不得不接受二次开颅的事实。苦命而刚强的父亲流着泪同意了,而小进却因为还要再一次忍受把头发全剃光而哭闹不已。事后,许小进在日记里写道,一个女孩子不是亲身经历是无法体会突然间没有了满头青丝的感觉的。
手术进行了整整一天,而小进则昏迷了三天三夜。苏醒过来的小进望了望满脸涕泪纵横的父亲清楚地想起了“今天是我的生日”。19岁的生日就是在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高烧状态下静静地度过的。但是,只要稍微清醒一会儿,小进却不忘做出笑容宽慰坐卧不安的父亲:“不要紧的,爸爸,我就会好的,春天里我一定要回家。”烧得滚烫的她不忘用坚强和乐观鼓励家人,她说:“爸,你快去打电话,告诉妈妈我回来要吃她做的四季豆,我就快要回家去了。”
生命中到底有没有不可超越的苦难?让小进不能明白的是为何众多的苦难独独青睐于她?19岁以后的人生该怎样走过?她将怎样学着坦然接受自己将一生失聪的事实。
没有受过伤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痛的滋味。永远失聪的事实几乎击垮了一个美丽而坚强的乐观少女,小进曾经无数次地想到过死亡。在上海华山医院,她曾爬到住院部第24楼的阳台上,看着遥遥的水泥地,想像自己像风筝一样地飘落。她甚至根据落日选好了西方———对着远在安徽的家,有亲爱的母亲和妹妹的家。但是19岁的小进突然在那一刻泪如雨下,她舍不下病残的母亲和过早担起全家重担的妹妹,她舍不得自己刚刚开始的大学学业和关心她的老师同学。
失聪后的小进拒绝开口说话,因为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无法控制音量大小,她拒绝学哑语和分辨别人的唇形,她只是将自己紧紧封闭起来,拒绝一切交流。病房里一位浙江病友,和小进一样剃光了脑袋的28岁的自称“光头姐姐”的李小姐,用尽了办法鼓励小进开口讲话。她每天用颤抖的手写啊画啊尽力与小进交谈,告诉她长时间不说话就会丧失语言功能。“光头姐姐”出院那天,将500元钱和一张小字条留在了熟睡的小进身旁。那个小进会永远珍藏的字条上写着:不要放弃你美妙的声音。至今,只知道姓李而不知其名的“光头姐姐”仍在不断地资助、鼓励着小进。
1997年3月,休学一年的小进又重新走进了大学的校门。刚到校时小进情绪很坏,适应不了失聪后的改变———琐琐碎碎的困难。在这样的磕磕绊绊中,一位善良的女同学走到了小进的身边,比小进小一岁的史梁和她成了如影随形的好朋友。她是小进无声的朋友和老师,她负责每天认真听课,做笔记,然后再慢慢“讲解”(应该说是“写解”)给小进;她陪小进去医院检查;去商场购物;在校园散步……史梁还不停地要求小进说话,“不要放弃你美妙的声音”也成了她的“笔头禅”。同宿舍的女孩子们也各自尽力帮助着小进,她们用非常夸张的慢动作口形和小进交谈,用非常赞誉的口气谈论着小进的乐观和坚强,还有她令人钦佩的文笔和思维。
在许多善良同学和老师的帮助下,小进开始重新面对生活。她开始锻炼身体,学习哑语,并阅读大量的美学、哲学、文学书籍,认真地度过每一天。
但是,不幸往往总是结伴而至。1997年11月的一天,小进的母亲又因受骗而服毒身亡!这一次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小进又一次跌入了消沉的情绪之中,又一次想到了死亡。
每一次认真想到死,父亲和妹妹的形象却总是那样清晰地站在眼前,不识字的父亲说:“不要急,慢慢来嘛,会好起来的。”因她生病而辍学的妹妹说:“姐,我一定打工挣钱,替你把病治好。”小进舍不得苦命的爸爸和妹妹,她无法舍弃对众多帮助过她的善良人的留恋。她在心里和那个死亡的念头作着苦苦的抗争,她开始说服自己要平静地接受不幸,勇敢地活着,而且要活得像个样子。
“我就这样快乐地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在许小进的笔记本上记者找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小进向我解释说,“对自己的以后想的不太多,目前只想把今天过好。”“好的意思是什么?”小进回答:“就是充实和快乐。我有很重的紧迫感,常不肯午睡,人生只是一瞬,要做什么赶快去做。”21岁的许小进不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微锁着眉头,像努力倾听又像在思索什么,她的普通话软软的,有一些安庆口音,谈话中时而冒出几句调侃和幽默,让人感觉不出她遭受创伤的痕迹。
小进目前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100多元,靠的是父亲走街串巷捡破烂和妹妹背井离乡去打工,还有亲友们不定期的支援,小进顽强地坚持着学业。“也许是女孩子的自尊和虚荣心吧。”小进说她不愿“总是出卖自己的不幸”,不想“渲染太多的苦难”。但是,据小进同宿舍的女孩子告诉记者:“她最近经常头痛、头晕,一只眼流水、视物模糊,且平衡也渐不稳,我们都非常替她担心。”坚强乐观的小进几乎从不提起自己的不适和再一次手术的费用问题,她实在不忍心让日渐衰老的父亲再一次四处借债,让年幼的妹妹更加辛劳。
在记者发稿前得知,许小进脑部右侧的那个肿瘤经CT检查已长至2.2×3.6cm大小,医生建议尽快手术,再拖延治疗时间就会错过最好的治疗时机。
一个美丽坚强的生命需要帮助,我们期待更多的人能和许小进一道再创生命的奇迹。